【澄羡】云梦记事(be版)
(一)
魏婴是一个江湖散修,自称祖上是当年那鼎鼎有名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不过后人皆晓得那夷陵老祖纵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头来,还不是被他那师弟三毒圣手给大义灭亲了。
身死后的魏无羡虽不见尸身,但也终归是魂飞魄散这些年了。又怎么可能会,说有后人就有后人?
是以,同行的众修士对于魏婴自诩的身份皆是各种不以为然,哄堂大笑,明显一看便是不信的。
“够了你们!”魏婴猛地拍桌站起。
桌上的酒盏以及盏中的酒被震得微微荡起一圈涟漪,更甚至还溅出了些许。
陆仁甲轻摇了下折扇,淡定地饮了口茶后蔑的看魏婴一眼。
那人虽未说话,但一副‘这谎你都能胡诌的表情,显然是让魏婴心里有些颇不是滋味的。
魏婴气愤的踩在凳子上,直接取下腰间佩剑给众人看,“喏,我老祖宗的佩剑!”
只见其剑柄处醒目刻着古体的“随便”二字,而剑身也似看着与那夷陵老祖的佩剑别无二致。
可看罢的众人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毕竟那些打着夷陵老祖旗号招摇撞骗的家伙,可是人手一把呢。
“莫非你想学那些打着夷陵老祖旗号的家伙一样招摇撞骗?”路人乙有些不屑地说道,“省省吧!这夷陵老祖的佩剑啊,只要是个铁匠都能打。”
一群人越笑越大声,哪怕是与魏婴颇有些交际的人也是忍笑着拍拍他的肩,“魏兄你少糊弄人了哈哈哈哈。”
“啧,一群没见识的家伙。”魏婴自我安慰似的喝了口酒,烈酒入喉,灼烧着那段未完的江湖义气梦。
虽然心里还有些不被认同的遗憾,但是那又能如何?他魏婴是不是夷陵老祖的后人,岂是旁人能随意辩驳的。
“对对,我们没见识,就你有。”炮灰丙不以为然的翻个白眼,突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的看向魏婴,“据说那夷陵老祖曾有一鬼笛,名曰陈情,能操纵走尸。魏兄可曾知晓?”
“自是晓得。”魏婴微妙地顿了顿,心头狐疑四起,连带那懒散的目光都变得警惕起来,“你问这个要作何?”
若是此刻有人盯着魏婴的眼睛看,就定会发现那其中满满的俱是戒备!
然炮灰丙还犹不自知,依旧乐呵呵的问,“魏兄你既然是那老祖的后人,又有仙剑随便在手。这陈情想必,那先人也一并传于你了吧?不知魏兄可否拿出来,让我们涨涨见识?”
“这祖上并没有陈情传下,况且就算有。”魏婴迟疑了下,语气异常谨慎,“也断是不可能轻意视人的。”
“没有就没有呗,我们顶多笑笑你,不必找借口搪塞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陆仁甲以扇掩面微勾唇角,面上却仍是一副清冷君子的模样,“魏兄不过一时酒后失言罢了,你等怎可如此无礼,都莫要笑了。”
“好好好。”众人随口敷衍几句,但笑得竟是更加肆无忌惮。
笑完后不知何人起的头,讲起了这云梦附近突然出现的许多奇怪事件。
“对了,你们听说没?”路人乙一脸神秘,“云梦一带又闹鬼了!”
炮灰丙闻言忍不住叹道:“唉,自从驻守云梦的江氏仙门没落后,那一片的邪祟就没人管了。”
魏婴惊了下,对于自家老祖宗的师弟一家的没落,顿感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那可是和自家老祖宗一同长大的师弟啊!既然他都能杀了自家老祖宗了,又怎会甘愿自家后世没落?
按理说,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甘愿如此的。
除非,除非是老祖宗的师弟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
咦,我怎么能这么肯定?
魏婴对自己心里莫明浮现的这些想法有些疑惑,却又委实好奇自家老祖宗的师弟后来怎样了?
但还不待他问出口,就以已有人先问了。
“云梦江氏?这什么仙门,我怎么没听说过?”
“哈哈。”路人乙大笑一声,“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云梦最后一任宗主江澄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画地为牢把自个儿连同整座江氏仙府都给封印了!”
“啊!”魏婴无法自持的惊呼一声,“这什么情况?”
路人乙惊讶的回看魏婴一眼,继续道:“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也不太清楚。”
“诶诶,据说那宗主还是夷陵老祖的师弟呢。”炮灰丙跟着补充到。
路人乙听后忍不住问, “这么说来,魏兄或许还跟云梦那户人家沾亲带故咯?”
“哈哈哈,可能吧。”魏婴轻笑了几声,笑不达眼底,心里却是没由来的发堵,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掉了什么。
不然怎会在听到有关他家老祖宗师弟的事后,会这般的难受与无法自持?
路人乙突发奇想,“诶,真的假的,那江什么澄的不会也修炼什么鬼道吧?”
怎么可能?以那人的骄傲性子,断不会如此的!
魏婴被自己心里又突然冒出的这一想法震煞的一阵发懵。
面上的表情却似见到鬼一般惊恐,我,我怎会又这般肯定?
“魏兄这是怎么了”陆仁甲状似关怀的看一眼魏婴,有意无意的把其他人的眼神都引到了他身上。
“对啊,魏兄怎么了?”
“要不说下给我们乐呵乐呵。”
……
魏婴罕见的微皱了下眉,对于周遭那投向他的某些带着好奇、猜忌、揶揄的眼神很不舒服。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也是,魏兄很厉害的。”陆仁甲怂恿他,“不如咱去云梦夜猎一趟?”
魏婴还未答话,炮灰丙却抢先接口,“不去不去,那鬼地方邪祟成灾,谁去谁倒霉。”说着就要跑路。
魏婴急忙拉住人,“修行之人本就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既然云梦多邪祟,那我们就更该要去一趟了。”
“魏兄快放手。”炮灰丙急急挣扎着,一脸的慌乱不言而喻,“去那里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魏婴什么都听不进去似的越抓越紧,如同在报之前被挤兑的仇那般。
但也只是那般,以魏婴这心大又听后就忘的样子还真不会这样想。
他只是单纯抓着炮灰丙,不想让他跑罢了。
陆仁甲也上前一把按住,“别跑了,一起去。”
逃跑无望的炮灰丙只好哭丧着脸,向魏婴求助,“那魏兄你要护着我。”
“好说好说。”
路人乙见状赶忙口若悬河地吹捧着,“夷陵老祖鬼笛御尸一抵三千,魏兄作为老祖后人,去降伏几个小鬼自然不在话下。”
“那是自然。”魏婴放了炮灰丙,继续喝酒,心里头一时间也不知道在乱想些什么。
(二)
魏婴几人行至云梦时,已是宵禁将至。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可才初入城内不久,魏婴便因与一只作乱的小鬼狭路相逢,而疏忽了同伴们早已远走的事实。
虽然魏婴最后轻松收服了小鬼,却委实落了单。
逐渐意识到自己和同伴们走散了的魏婴,面上一时间有些难看到极致。
虽然魏婴此人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修仙者夜猎时最忌讳的就是落单独行了。
因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总是会带给人一种不太好的预兆。
当然若是幸运,遇上福泽,也算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可这种情况却是少之又少了。
此时,天已大黑,四周乌压压的给人一种阴森气息。
“啧,真晦气!”魏婴小声嘟囔了一句,在原地站了几秒,咬咬牙还是冲进了眼前的重重夜色中。
走了许久,空空的腹中一阵咕噜声作响。魏婴这才想起来时因了怕胆小的炮灰丙临时变卦走得过急,忘了吃点充饥之物。
他忍不住摸了下干瘪的肚子左右张望,寻思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是吃点东西了。
但可惜,云梦街上的夜市差不多也都收摊了。
魏婴四处转悠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寻到了家未打烊的馄饨铺。
他咽了咽口水,意犹未尽的又看了一眼那些个头饱满正冒着香气飘在热锅中的馄饨,迫不及待向店家要了两碗。
待吃饱喝足。
摸遍了全身的口袋都只找到一个铜板儿的魏婴愣了下,他低头看着手心中的铜板暗自思忖,我明明来时带够钱的,怎会单单只剩这点儿?
莫非,是遇上了扒手!
不,不对,扒手不会这么好心?
或者真的是我记性差,忘了带够钱。
呀,真笨!魏婴恨铁不成钢的拍拍自己的头,又忍不住看看空荡荡的碗。
馄饨很好吃,可是没钱。还想再吃一碗,可是没钱。
他心虚地瞥了一眼卖馄饨的店家大叔,视线下意识飘到那店家抄起的擀面杖上,那东西打在身上一定很疼吧。
嘶,魏婴倒抽一口冷气,待在原位一阵浑身不自在。
“客官这是,还想再要一碗?”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店家转过视线来看魏婴。
“不,不必了,这还有呢。”
一见那大叔的眼神飘过来,魏婴就被吓得赶紧低下头,拿着筷子佯装一副还有的样子,继续埋头对那着空荡荡的碗埋头苦干。
店家看着魏婴只顾着把脸埋进碗里的样子一阵无奈,“客官别急,吃完还有的。”
囊中羞涩啊,怎能不急?魏婴表示他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大叔你这里的馄饨真好吃!”虽然魏婴还想再吃一碗,但他终归是没有那么厚脸皮。
“客官喜欢就好,咱家有事先忙了,您吃完后,钱放桌上就好。”被夸奖的店家乐呵呵的收回视线,继续忙之前的事去了。
魏婴松了口气,将那唯一一个铜板反放在桌上,故作淡定的往出走。
店家也不急的回去收钱,只是笑看他,“客官您走好。”
“嗯,我走好了。”魏婴应了声,愧疚的看一眼那店家,大步走出了馄饨铺子后,拔腿就跑。
被如此看了一眼的店家下意识看看魏婴飞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一阵茫然,那个年轻人在跑什么啊?
待店家忙完手头事,才想起该收钱了。可是当他站在桌前看着桌上只有寥寥一个铜板时,才恍然回过味,原来那年轻人是带的钱不够啊。
这有什么好跑的,直说呗,大叔我又不会如何苛责你。
店家轻声苦笑,这年头谁都活的苦,既然能帮上,那定会帮的。
直到跑出离馄饨铺很远,魏婴才敢停下,又忍不住回看一眼那个方向。
等了这么久都未听见店家的叫喊,魏婴很是感激那店家的善解人意,可心里却更加愧疚了。他甚至想着,若有朝一日,他定要将欠下的馄饨钱还上。
愧疚过后,魏婴继续行走在夜色浓重的云梦街头。
分明是头一遭来云梦,然他却觉得自己对这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哪怕如何莽撞的四处游荡,也不曾于夜中迷了路。
魏婴掂掂手中的锁灵囊,这云梦也真是不太平,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魏婴便已然捉了多只小鬼。
可让魏婴费解的是,这些鬼怪都太弱鸡了,根本没什么战力嘛!是他魏婴修道有成,还是这云梦鬼怪另有隐情?
“汪汪!汪汪汪!”不容魏婴细想,几声犬吠不知从哪条巷子里突然传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会有狗!犹如是灵魂中刻下的恐惧在魏婴中越积越沉重,他慌不择路的跑起来,大脑中一片空白。
心里总好像有个声音在急切的催促着他,跑远点,快跑远点,跑的离这吓人的犬吠越远越好。
终于,那让魏婴恐惧的犬吠声消失了。
可当魏婴停下来看到杂木丛生的四周时,却有些茫然了。
我这是迷路了?
不会啊,依旧是有些熟悉的,却又.......掺杂了些陌生!
所以到底是有些熟悉还是有些陌生啊,魏婴顿时烦躁的敲了下脑壳。
突兀的,耳边恍惚响起一阵凄凉的笛声,四周瞬间雾气弥漫。
魏婴戒备地后退几步,右手顺势按在随便的剑柄上,以防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虽然魏婴夜视能力极好,但奈何此处烟雾弥漫,三米之外根本无法视物。
他索性闭了双眼,摒弃视觉的拖累大着胆子行走于其间。
但也正是因此,更加使得听觉在黑暗中变得灵敏异常。
耳畔除了笛声与风声,便再无其他异动。
魏婴紧绷的心弦松了几分后睁开了眼,但又不敢过于松懈,依旧是谨慎的行走于烟雾缭绕中,边走边留意身旁的风吹草动。
许是得上天垂怜,魏婴一路盲行竟没有撞到树,也没被石头绊倒,鬼怪之类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若不是这笛声过于凄惨,魏婴都要乐呵的哼起小曲儿了。
不知走了多久,魏婴惊然发觉自己脚底下原本踩着的松软泥土已然变成了,硬实又有些冰冷的石板。
迎面而来的风中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淡淡的莲香瞬间扑进鼻间。
好香,魏婴颇为享受的深吸了几下那香气,而心畔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熟悉。
这太奇怪了!
他为什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就好像他曾经多次来过这里一般。
片刻后,凄婉的笛声终于开始变得舒缓,周遭弥漫的雾气也逐渐散去。
魏婴这才惊愕的发现,眼前是一片好似看着一望无际的莲花湖。
至于他,正站在建于水面的连廊之上。若是再往前踏一步,便要坠入湖中了。
就是不知这湖水深不深?若是不深,就是掉下去游一两圈也是可以的。魏婴丝毫没有任何生存危机感的想了想,又忍不住多看了那湖水几眼。
但也就是这一看......
远远地,魏婴好似看到湖心亭中有位着(zhuo)着紫色箭袖长袍的高挑身影,手中执一枚在月光下泛着流光的长笛,鲜红的穗子在夜风中飘动,与紫衣公子冠起发髻的紫色长发带相互交缠。
大有一种藕断丝连的意味。
魏婴不由看的一愣,此情此景竟是与他梦中常常梦到的那个身影瞬间重合了。
像,太像了。
魏婴下意识捂上自己的心口,静听着渺渺笛声,忽喜忽悲,如沉浸在一桩桩亲身经历过的往事中那般的不能自拔。
笛声轻快,他心间欢喜。笛声哀怨,他痛不由己。曲曲皆是他明明未经历却又好似感同身受的情感,压的他心间一阵沉闷。
直到笛声渐止,余音绕空。魏婴才从回旋于耳间的乐曲中回过神来,竟是惊觉眼框中一片湿热。
魏婴当即拭去眼中热泪,心里却有些茫然的想,我这是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
是为了那个人,还是为了那个人的笛声而哭?
(三)
那紫衣公子奏毕曲子,将手中长笛郑重收好,便就要离去了。
魏婴看着那人正待离去的身影,一阵不舍的同时,总觉得心头在急切的催促着自己,快,快留下他,不然你会后悔的。
“后悔?”魏婴站在原地未动,只是下意识的将‘后悔那两字在脑中连续回味了几遍,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凉亭中的紫衣公子。
却惊然发现,那紫衣公子已然要跨出凉亭了。
魏婴当即将双手掩在嘴边大声呼喊,“喂,别走啊。”
但奈何这呼喊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并未起到什么作用,那紫衣公子依旧还是出了凉亭,正步伐稳健的向远处走着。
可能是离得太远,也可能是那公子过于习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忽略了他的呼喊。
魏婴此时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足尖轻点,快速踏着湖中莲叶,急急向那公子追去。
将到身前时,那紫衣公子似是察觉到什么一般,随性推来一掌,带着汹涌灵气的强大掌力瞬间向他涌来。
魏婴赶忙侧身躲过,睹见那气流拂过水面激起的巨大水花时,不住后怕的拍拍惊跳的胸口,紧走几步凑向那紫衣公子。
“喂,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啊!”
紫衣公子听罢身体诡异的震了下,几近急切的转过身看着他,“魏婴?”声音因长时间未说过话而显得有些沙哑。
无论那紫衣公子如何掩饰,魏婴都明显的捕捉到了那人看见自己时的各种奇怪情绪。
有激动的,有欣喜的,又有些许掺杂着害怕的不安。
“你在怕什么?”魏婴忍不住问。
“我怕,我到底在怕什么?”那公子本能呢喃出声,像在是问魏婴,又像是在问自己。然也不过片刻,那公子竟是直勾勾的对着魏婴笑起来,“我怕,我怕这一切都是梦,我臆想的梦!”
他从未这般坦诚过?
魏婴心里的那个声音突然又开了腔。
大概是经历的次数多了,魏婴对于这个声音已然不再惊骇,反而还带着些许热切的好奇。
“嘿,这不是梦。”魏婴颇有些自来熟意味的拍拍那公子的肩膀,见对方不信,又一把抓过他的手按在脸上,“感觉到了没,热热的,我是真实的。”
那公子极为恶劣在魏婴脸上狠掐了下,似是松了口气一般甩开魏婴的手,“确实是真的,你终于舍得死回来了。”
“唔,痛。”魏婴捂着被掐红的脸旋身移步亭中,很自然地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直视那公子,“说吧,你是谁,怎会知我姓名?”
“你竟不知我是谁。”紫衣公子蹙起了眉,显然对魏婴的言辞有着很深的怨气。
魏婴有些疑惑,“我应该知道吗?”
“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知我的名字,唯独你,不可以。”那公子冷着脸瞪他,魏婴顿感有些委屈的嘟囔,“可我确实不知道啊。”
那公子怔了下,极快移去凝视了魏婴很久的视线,语气苦涩,“也对,现在的你确实有不知道的资本。”
“我就当你是夸奖我了。”
“呵。”那公子冷笑一声,也坐了过去从桌上盘中拿了两个酒杯斟满酒,一杯推至魏婴面前,“在下云梦江氏江澄,字晚吟。”
“谢了。”魏婴乐呵的接过酒杯,饮了半口酒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瞬间被呛住,“咳咳,云梦江氏江澄,你竟是老祖宗的师弟!”
“老祖宗?那是谁?”江澄心中的答案明显已呼之欲出,他却还是想自欺欺人的再问一遍。
“老祖宗当然是夷陵老祖魏无羡了。”魏婴笑的眉眼弯弯,轻快的话语中自带一腔少年傲气,“毕竟我可是他的后人。”
“哦。”江澄神色冷淡的饮了口酒,抬眸瞥了魏婴一眼,“不怕毒死?”
“怕啥,像你这种人是不会干那种龌龊事的。”
“呵,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可笑的想法?”江澄顿了顿,话锋突转,“我下毒了。”
魏婴明显不以为然,反把江澄之前说过的话又删删加加,返还了他,“直觉告诉我,这世上无论谁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欺我害我,唯独你,不会。”
“还算你有良心。”江澄微勾下唇角,一口饮进杯中酒,“没毒,我确实不会伤你。”(我只会上你)
魏婴也跟着饮了酒,又腆着脸让江澄给他倒了一杯。喝酒的同时又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江澄如有感应般看他,“有话就说。”
“那我说了。”魏婴磨叽的确认到。
“快说。”江澄的声音明显冷了几度。
“说说说,一定说。”魏婴赶忙接口,“额,老祖宗的师弟啊,你是人还是鬼?”
江澄半眯着杏眸,似是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沉声道,“亦人亦鬼。”
“扑哧——”魏婴一口酒水尽数喷出,许是喷的过猛,连江澄的脸上都溅了些许。魏婴尴尬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又含着歉意的上前帮江澄擦去脸上的酒水,才又讪笑着问,“到底是人是鬼啊?”
“……”江澄瞪了魏婴一眼,“人。”
“老祖宗的师弟,这人有两种,一种活人,一种死人,敢问你是哪一种呢?”魏婴问这句话时明显就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没曾想,江澄竟是因此突然恼了。
只见他瞬间取下腰间佩带的三毒,出鞘的剑刃携着戾风眨眼间便横至魏婴眼前。
魏婴忙偏头一躲,手撑着石桌轻巧跃起,可还是挫败的被凌厉剑气割下一缕长发。
“喂,你怎和个炮仗一样?”虽然魏婴潜意识相信江澄不会真的伤害他,但却还是丝毫不敢怠慢。
毕竟面前这个江澄说发火就发火的性情,委实让他有些摸不清状况,至于心里那个总是冒出来给他暗示的声音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睡大觉了?
对此,魏婴只得手握剑柄,警惕地看着江澄,凭感觉躲避。
江澄的每次出剑皆为虚招,根本是不会伤到魏婴分毫,却因了后者胡乱一躲而差点成真。
江澄含着怒气大喊,“乱躲什么?不要命了。”
“我也不想躲啊,但是不躲,就真没命了。”魏婴心里没由来一阵委屈,“你明明说了不会伤我的。”持剑格挡的魏婴只通过剑气,便已知晓江澄实力远在他之上。若是真刀实枪地干起来,他绝对是占不了上风的。
“不过是比剑罢了,说不会伤你就不会伤你。”江澄顺势又一剑迎向魏婴面门,却又在将至时急急转弯,虚晃一招后破口大骂,“什么野路子招式,江氏剑法都忘了吗?”
“什么剑法?”魏婴对此有些发蒙,他一不姓江二也没学过那什么剑法,又何来忘了一说?这老祖宗的师弟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几个来回,魏婴便已被江澄逼至亭顶。旋身间发带不慎被江澄挑落,三千青丝清洒下,恍如泼墨。
“姓江的我跟你又无冤无仇,好歹来者是客,你怎就这样对我?”魏婴气愤嚷嚷,“这就是你待客之道啊?”
江澄眸光微寒,状似无意的问,“你不是魏无羡?”
“诶,当然不是。我叫魏婴,是他的后人。”魏婴瞟一眼江澄,不管不顾的矮下身捡了发带,就跳下亭顶。
“呵,他身死之时尚未成家,怎会有后人?”江澄跟着跳下去追上魏婴,反手挑开他的剑。奈何魏婴一个手滑没握稳,眼见着那剑就要落入莲花湖中。
江澄瞬间将三毒急收回剑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挥出紫电,将魏婴的佩剑缠住,带了回来。
江澄握着那把剑触感良多,心头熟悉顿生。他终是没忍住的端详了一眼那剑柄处古体的“随便”二字后,眉皱的死紧,“这剑哪来的?”
“自然是祖传的。”魏婴见江澄已无战意,这才暗松口气,大着胆子凑近江澄,手无意识的搭上了江澄正握着随便的手,“把剑还我呗。”
江澄被魏婴这一触碰,浑身极不自然地僵硬了下,心中瞬间激起了一丝微妙的情感。但面上仍是阴着脸冷声,“胡言乱语。”
江澄言语间一个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随便竟也不偏不倚地回到了魏婴腰间的剑鞘中。
“啊喂!男男授受不亲,老祖宗的师弟难不成因为我这张脸长得像你的故人而生爱慕之心了?”魏婴嘴欠的调侃着,他的本意原是逗逗江澄来缓解下自己被一个男人紧握着手腕的弱势感,却不想竟是就此说中了江澄的心意。
“闭嘴。”江澄被他一激,猛地松手推开魏婴。只是情急之下并未控制好力道,魏婴顺着那被推出的力道趔趄了几下,就往身后跌去。
却不想,身后就是莲花湖!
意外的,并没有预料中的冰凉湖水沁入肌肤。魏婴定了定神后才发现自己竟被江澄抱在怀里,凌空悬浮于水上。
江澄的一缕发丝垂落在魏婴的脸颊旁,那感觉,痒痒的。
魏婴迎上江澄的眸子,两人四目相对,借着月色的光照,双双打量着对方眸中的自己。
一种名为爱情的躁动,好似于瞬间落在心里,烙印在灵魂深处。
耳畔风声呜呜,却终是不及二人急促跳动的心率声。
相顾无言,月华静好。
不过只一眼,却好似穿越了多年时光,再容不下他人。
“诶,要不你先放我下来吧?”魏婴率先开口打破了这该死的寂静。
江澄顺势翻了个白眼,如看傻子一般,“你是想掉进湖里沐浴一番?”
“那感情好啊。”魏婴无所畏惧的点点头。
江澄沉默片刻,突然放开了一只手,“想沐浴,满足你。”
魏婴说是那般说,但在江澄松了一只手后,还是本能的主动伸手搂紧江澄的脖颈。
“喂,别。”
江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抱着魏婴飞身回到了亭中。
“这下可以放开我了吧。”魏婴挣扎着想从江澄怀里脱身。
奈何紧抱着他的江澄并未放开他,反是带着他出了凉亭,才松手将魏婴丢船上。
魏婴随意坐好后就是一番东张西望,“我们去哪?”
“莲花坞。”江澄划动木桨。
莲花坞,好熟悉的名字!魏婴这般想着。
江澄却蓦地接口,“你确实应该熟悉,毕竟你在那里久居多年。”
“啊?”魏婴有些不明所以。
“你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江澄解释了前半句,对后半句却缄口不言。
当然没心没肺的魏婴是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
“额。”无意间将心里话说出来的魏婴尴尬的摸摸鼻子,故作不在意的调皮吐舌,“还有酒吗?我想喝酒。”
江澄继续划桨,对于魏婴的问题却未曾敷衍,“内厢有几坛天子笑。”
“太好了,竟有天子笑!”魏婴兴奋的当即起身,奔进内厢。
“你慢点,都是你的,没人抢。”
“有酒喝,开心啊。”魏婴抱着酒坛出来,刚掀开封盖,就先递给江澄,“呐,老祖宗的师弟,你要不要来一口?”
“不了,我要划船,还有。”江澄回绝,想起魏婴对自己的称呼突然黑着脸纠正到,“别叫老祖宗的师弟,叫江澄。”
“可是辈分不能乱。”魏婴饮了几口酒后,心头一阵苦恼。
“若论辈分。”江澄挤兑他,“你还比我大几天。”
“骗人的吧。”魏婴明显不信,“你说的那个明明是我的老祖宗,夷陵老祖魏无羡。”
“夷陵老祖就是你。”江澄加重语气。
“啊?”魏婴呆了下,顿觉有些不敢置信,“怎会是我?”
江澄反问他,“怎会不是你?”
“额。”魏婴无从辩驳,正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江澄却已然换了个话题“你可有听过云梦双杰与姑苏双璧的故事?”
魏婴摇了摇头,“云梦双杰未曾听过,姑苏双璧倒是耳熟能详。”
“呵,世人皆知姑苏蓝氏有双璧,知云梦双杰者又有几人?”江澄苦笑一声,“也罢,我就给你讲讲这其中的故事吧。”
(四)
几百年前,曾有一户姓江的修仙世家坐落于云梦的莲花坞处。那家主江枫眠有着一子一女,几年后又因善心收养了自己已故挚友的儿子。
可怪就怪在这江宗主的待人方式过于怪异!
他虽对故人之子心有怜爱,却未免对其太好。反之对亲子却不闻不问,不亲不近,又显得过于冷漠。
而他的妻子也总会因此跟他吵上一大架,结果导致两人数次不欢而散。
亲子和养子青梅竹马,养子生性活泼,不喜正务,整日拉着亲子在云梦一带溜达,掏鸡窝摸鸟蛋,射纸鸢斗蛐蛐儿,上梁掀瓦,下河偷藕,无恶不作。
两个小家伙的日常就是小打小闹,互损互撕,对外却一致的默契。俱是一副‘我的人只能我一个人欺负,他人动一根手指头都不行’的样子。
养子虽是整日闲游,却奈何天资聪颖,从未落下课业,一直占据榜首。
亲子性子骄傲,即便暗自努力却仍是略输一筹,到底是心有不甘。
江家主母一向是看不惯自家儿子被那顽皮小子带坏的。除了训斥他俩,跪祠堂罚禁闭,挨鞭子也是常有的事。
养子总是满不在乎地朝亲子挤眉弄眼,插科打诨耍几句贫嘴,待人走后又携他跳窗而逃。
家主纵容养子,向来是舍不得罚他,有时也会劝着自家妻子。但对于亲子,却只能说是无作为了。
“这。”魏婴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想着这到底是别人的父亲,他并不好评判。
江澄见状催他,“有什么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魏婴犹豫了下开口,“那真的是一个父亲吗,难道说只有养子是他儿子?不对,那养子该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魏婴对这故事中的父亲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熟悉却又意外讨厌不起来,是以还有一些重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当时周围之人也这么说。”江澄的眸光暗了暗,“亲子一直遭受非议,以至于怀疑自己是否为其父所出。”
“这,你别这么想。”魏婴放下酒坛,忍不住凑近划桨的江澄,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江澄瞪他一眼,“作何?”
“你就是那个亲子吧,而老祖宗就是故事中的养子。”
“呵,你知道个屁。”
“我知道的。”魏婴一脸执拗,“老祖宗和老祖宗师弟的故事,我都知道的。”
魏婴这此话一出口,江澄瞬间黑了脸,显然这小子并未把自己说过他是魏无羡的话放在心上。
“那你可知道?”江澄又果断重申了一遍,“你就是你的老祖宗魏无羡。”
知道?不知道?
“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是,可我除了熟悉感,并未有任何记忆。”魏婴亲昵的靠进江澄怀里,对着他耳畔呢喃,“你,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吧。不然,我为何会如此渴望亲近你?”
“我是。”江澄放下船桨揽着魏婴站好,对着船随手一掌,那船便当即无风自动。“你的人忘了我,你的心,却还记着我。”
魏婴干笑几声,依旧舍不得离开江澄的怀抱,“那我还挺长情!”
“是,你很长情,长情到除了心,其他地方都忘了我。”江澄紧揽魏无羡,本是心情气和说出的话,却依然自带一股怨气。
“江澄,我。”魏婴明明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还是这一世第一次叫我名字。”江澄闷闷的开口,一贯冷硬的嗓音中暗含着莫明的颤动。
魏婴还待再问,江澄却突然道:“莲花坞要到了。”说罢揽着魏婴下了船,迎着夜风向莲花坞大门奔去。
明明是承受着两个人的重力,江澄却反而越跑越有力。
难道这就是多了那几百年的差距?
魏婴暗自嘀咕,却又想到什么的嚷嚷起,“喂喂喂江澄,你不是连同莲花坞一起封印了吗?”
“即是我封的,我想它何时解,它就能何时解!”江澄说着带魏婴进了莲花坞大门。
然甫一进那大门,院中翩翩纷飞的闪着光点的蝶蔓俱似见到亲人一般,成群涌进魏婴脑中。
一时间,各种记忆在他脑中纷纷炸响。
有他的,还有……江澄的。
他魏婴,也就是魏无羡,曾于幼时孤苦无依,流落街头几年,后到被接回莲花坞。
他们一起成长,一起求学,一起遭遇家族巨变,一起铲除温狗……
一起一起,全是一起,这个叫着江澄的少年几乎每时每刻都留守在他身边不曾离去。
后来,后来他们还一起努力重振江家。
不,努力重振江家的只有每日劳心劳力,竭力收敛着自己小性子的江澄。
而他,总是在随心所欲,任凭自己喜好。总是在,给江澄找麻烦。
“江澄。”魏婴有些愧疚的问,“你那时一定很累吧。”
“什么累不累的?”本在一直静静盯着魏婴发呆的江澄有些莫名其妙的回过神来。
“你每日要忙着江家不说,还要应付各家宗主,还要空下时间来帮我收拾烂摊子,你一定很累吧。”魏婴失落的低下头,“而我,总是在给你找麻烦。”
“也,也不是很累,你没有给我找麻烦。”江澄不太自然的回应着,显然他很少说这种安慰人的话。
可直到话说完,见魏婴还低着头,江澄就有些恼了,“喂,抬起头来看着我,你魏无羡并没有给我找麻烦!”
“江澄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被江澄掐着下巴的魏婴,努努嘴,话语中长含着新奇,“以前的你,是绝不会说出这么好听的话的。”
“哼,皮痒了?”
“嗯,皮痒了。”魏无羡点点头,一见江澄好像有动静,就突然提醒到,“可是我现在打不过你,你若仗着武功高深打我,就是欺负人!”
“你想多了,我不打你!”江澄明显有些怪无奈的。
“嗯嗯,那就好。”
“魏无羡,你留下吧,江家想你了,阿姐想你了,阿爹阿娘想你了,我。”江澄顿了顿,“我也想你了。”
“可是我。”如何能留下,在酿成那些乱七八糟的错事后,我该怎么留下?
“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做我的下属,像你父亲和我父亲那样。这是你说的,可你从未实现过!”江澄越说越高声,越说越激动,然那被抬高的激动音调中除了气愤,还有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委屈与伤情。
“抱歉江澄,我。”
“我不要你的道歉。”江澄掐着魏婴的下巴,直直将人迎向自己的眼,“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江家,你还愿不愿回来?”
“我。”魏婴有些迟疑。
“也罢。”江澄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颓然放了掐着魏婴下巴的手,嗓音极度冷淡,“不说这个了。”
“江澄,你没事吧?”看着江澄瞬间冷下的眉眼,魏婴心里一阵发堵。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留在江家,让江澄又霉运一辈子吗?
他已经害苦了江澄,害苦江家所有人了,他怎能再如此自私?
不,不可以。他不能再让往事重演了。
恐怕魏婴早已经忘了,最初那一世的他就是因为太过自我,总想着不给江澄添麻烦而独自面对一切。
却又往往因为独自面对而给江澄添了更大的麻烦。
他总是固的执认为自己选择的就是对的。
而为了所谓保全他人的念头一条路走到黑的结果,也不过是弄到最后孤立无援,终在绝路中消亡罢了。
“我没事。”江澄静静看着院内好似亦如往昔的景色,有着种一切好似还在昨日的感觉。
可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告诉他,一切都变了。景变了,人变了,心……江澄回头看看魏婴,唇边憋出的笑意满是苦涩,心可能也变了吧。
江澄一度沉默着,他仿瞬间佛回到了曾经,与那个扎马尾的少年携手成长时的意气风发时常牵引着他一遍遍的,忍不住回想。
那个人曾对他许下了云梦双杰的誓言,他信了一辈子,又一辈子……
结果呢,他为了这个誓言等了很久,很久。
却终归,什么也没等到。
那些与魏无羡的回忆,江澄都如数家珍,小心翼翼地藏于心底,时而掏出来怀念,却总是被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撕裂地连渣也不剩。
记忆中的容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远的宛若彼岸参商。
或许他们从未相遇,才是最好的。
“江澄你真的没事吗?你到底在想什么?”魏婴明显有些不放心的在江澄眼前挥挥手,“快看看我。”
“看你了,我没事。”江澄紧紧握住魏婴的手,如同今生只剩最后一次相握那般的紧致,“我在想。”
“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未身故时,我最后一次见你,是在何时?”我在想,若是还有下辈子,我们不要再相遇了。等你太累了,我终究,还是等不起了。
可是,我真的甘心就这样放手吗?
江澄曾不止一次的这般问过自己,可答案终归是无解的。
“江澄,我虽然恢复了些记忆。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些什么。”魏婴静静看着江澄,漂亮的桃花眸满是疑惑,“比如他们都说,你曾单枪匹马杀上乱葬岗,曾大义灭亲手刃于我。可你,真的有吗?”
“我从未想过杀过你,我孤身一人去乱葬岗,只是。”只是想先那些围剿你的修士一步,保下你罢了,江澄回视魏婴,冷峻微狭的杏眸中俱是坦荡,“无关你信不信。”
“我信你。”
“呵,是吗?”江澄痴痴的笑了下,明显并未当真,魏婴见此颇为急切的开口,“江澄我真的信你。”
江澄却似没听见一般喃喃着,“云梦,再无双杰了。”自顾自远走。
“江澄。”魏婴跟着追上去,“你等等我。”
江澄闻声,竟是本能的如同往常那般停在原地等着魏婴追上来,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江澄愣了下,暗道自己真的是习以为常了。
江澄原本是想走的,但又想到他既然停都停下了,那就再等一次吧。
待魏婴追上来后,江澄才又领着他走到一扇厢房门前。开了门,没有任何预兆的把魏婴推了进去,“你的屋子到了,睡吧。”
被推进门的魏婴也不计较,他绕着那屋子打量一圈,有很多话堆在心里想对江澄说。可当魏婴回头看去时,却见屋外的江澄早已然抬步远走。
可这一次,无论魏婴如何的呼喊,江澄都再没有停下来等他。
没有再追上江澄的魏婴,沮丧的返回房中枯坐不过片刻,便已然困得到头就睡了。
至于一向被戏称为夜猫子的魏婴为何这次这么早便睡了,可能是因为来云梦后的所见所知耗费了他的太多精力吧。
人一发累,就会做梦。人心中有事未解,也会做梦。
魏婴这一梦做的很长,长到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醒来了,长到他从梦中知道了太多,他从未知道的事。
原来,江澄的失丹,是为了帮他引开温狗。
原来,江澄为了他,承受了那么多的刁难。
原来,江澄痛恨温宁,不只是因为温宁是害了金子轩的凶手,更是因为他是引起自己离开江家的源头。
原来,江澄痛恨修鬼道之人,不过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他魏婴。
原来,原来。那多的原来中,核心俱是,江澄在乎他,江澄在等他。
原来,江澄一直都在等他回家啊。
可是他魏婴又做了些什么呢?
“不必保我,弃了吧。”他曾为保温氏余孽,这样对江澄说。
当时江澄的表情是什么来着?
是扭曲,是暴怒,是满腔热血俱交于他,却终被他抛下的痛心。
他被献舍后的观音庙那一役中,江澄曾说,“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而他自己又说了什么呢?
“对不起,我食言了。”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的他要说这句话?难道,他魏婴捅在江澄心上的刀还不够深吗?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的他还要再捅一刀?
那个如此平静说出’对不起,我食言了’的他,真的是他吗?
明明江澄并不欠自己什么的,反倒是他,一直在欠着江澄,欠着江家所有人。
魏婴于梦境中苦苦煎熬着,终是等到了那绉长梦境的最后一段。
可那梦境的最后一段却是,携着陈情长笛来于他榻前的江澄!
想动却动不了的魏婴就这般不安的看着,江澄把手中长笛放于他床榻。看着江澄的唇畔开开合合,却终是什么也没听到。看着江澄转身离开的背影,却终是无法阻止。
一时间,他所栖身的床榻就如同一个牢牢困着他的囚笼一般,叫他无法挣脱,只得无能为力的看着江澄远走,逐渐离开他的视线。
他想喊,双唇却如沾了浆糊一般,沾的死紧。
魏婴看着江澄出了屋子,房门随后被关上。
“嘭!”巨大的声音如同活了一般在他的脑中炸响,还被困在梦境中的魏婴瞬间呆了下,满满的不可思议。
我既能听见关门声,却为何却听不见江澄在说什么?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啊?
魏婴的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下来,周围静悄悄的,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一人。
江澄。
江澄。
江澄。
......
魏婴一遍遍的在心中呼喊,带着急切意味的话语踩着鼓点好似一声比一声抬的更高,却终是得不到回应。
……
次日醒来,头顶是刺目的光芒。奈何太过耀眼,他只得眯起眼,伸手遮挡。
待终于缓过来后,他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废墟之中,身下的硬砖瓦咯得他生疼。
四周只剩下些许断壁残垣。前边荒弃的莲花湖中荡着些许鸟兽的尸体,残荷七零八落地点缀着快要枯涸的湖。
以及在他胸口妥帖着安放的陈情长笛。
过往的记忆沉重如山,魏婴的脑袋忽然变得昏沉,视野变得重影。他无助的跌坐在无尽的黄沙之中,忍不住抱头痛哭。
这里曾有一座名叫“莲花坞”的仙府,前面那原是汪很大的莲花湖。莲花开时,满坞莲香阵阵。
曾有两个纨绔少年总爱在这湖水里,嬉笑打闹。
没有人在意这座废墟的过往,以至于它现如今荒废地看不出曾经的繁华来了。
魏婴哭累后站了起来,不过轻轻的一脚,却“咔嚓”一声踩碎了片砖瓦。
那清脆的碎瓦声像是突然提醒了起他什么,魏婴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已然破败的莲花坞没有,湖水干枯的莲花湖没有,他曾再度见到江澄的长亭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黄沙被风吹起,模糊了魏婴的双眼。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风吹起自己的衣袍,如同只剩本能般的一遍遍呢喃着,“江澄。”
“江澄。”
“江澄。”
“江澄你在哪里?”魏婴的话语中满含着懊悔与眷恋,声音渐渐哽咽,“江澄,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
“你到底在哪里?”魏婴拭去眼中的热泪,抱膝蹲下,像个失去心爱糖果的孩子一般委屈又无助的看着落了满地的枯叶,看着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地方。
闷痛的心脏中只剩一片冷寂。
曾经有个人为了他疯癫成狂,而他,却终是粗心的弄丢了那个人!
(五)
魏婴魂不守舍的走在人来人往的云梦街头,随意寻了个摆摊的贩子,似是想寻找什么羁绊似的急切,“你可曾听说过云梦双杰?”
“云梦什么?”那人似是没听清魏婴的话,反是献宝的指指自己摊上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公子买袋莲花糕吧,刚新鲜出炉的呢!”
魏婴耐心补充道:“云梦双杰,你可知一二?”
“云梦香蕉?哎,我们云梦这块地不产香蕉啊。公子买块糕点吧,我这云梦莲花糕可比那什么香蕉好吃多了。”依旧没听清的魏婴说啥的摊主自顾自的推销着自己的糕点。
“没,我没有钱。”魏婴摇摇头,又忍不住问,“那云梦莲花坞呢?”那故作洒脱的嗓音中莫明着一丝再明显不过的颤抖,以及害怕希望将碎的不安。
“没钱?”那摊主愣了下,却在见到魏婴脸上满是无法掩盖的伤怀无助后,一时恻隐之心顿起,随手取了块糕点塞魏婴手里,“诺,看你可怜,快拿去,不要再挡着我做生意了。”
魏婴尴尬的抱着那块糕点,低头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如此这般后灰溜溜跑走。
可是跑了一半后,他却又不甘心的跑回来,继续寻了个摊子的摊主问起来,“你知道云梦双杰吗?跟姑苏蓝氏双璧齐名的云梦江氏双杰。”
原本忙着整理水果的那位摊主大娘抬头看一眼魏婴,困惑的开口,“什劳子,蓝氏双璧我晓得,几百年前光风霁月的仙门雅士啊!可,这江氏双杰是什么?”大娘忍不住拍拍自家儿子,“诶,咱云梦有双杰吗?”
那儿子头也不抬,想也未想,“没有。”
魏婴呆了下,还是不甘心的去问了另一个摊主,“请问,云梦有双杰吗?”
“没有。”那摊主看一眼魏婴,便混不在意的扭了头吆喝着去做自己的小生意了。
“云梦,有双杰吗?”魏婴又问了一个摊主。
“没听说过。”
魏婴再接再厉,“云梦.....”
那摊主就像是知道魏婴要问什么一般直接打断他,“不知道。”
.......
如同是想给自己寻一个坚实的信念一般,魏婴每到一个摊前,便是如此一问。可结果,终究还是不尽如人意。
云梦,到底有没有双杰?
云梦,真的没有双杰吗?
“喔,年轻人,看你一直在打听云梦双杰?”一位柱着拐杖的老者从魏婴身边经过。
“是!”魏婴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欣喜,赶忙凑向那老者,一副想要倾听得更清楚的样子,“您知道?”
“我看你这身行头也是天上飞来飞去的修士吧?”老者叹了口气,“哎,想当年我祖上也是修仙的,只可惜家族天赋一代不如一代,到我这完全没有修仙的资质了。”
“这样啊。”魏婴随口敷衍,他对老人家的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迫切地想知道有关云梦双杰的一切,“那您知道云梦双杰吧?”
“知道啊,怎么能不知道?”
“那您能说说吗?”
“云梦双杰啊,本是一对师兄弟。”老者捋捋胡子,“有人说,那师兄忘恩负义白眼狼一个,害死了师弟全家,又修炼鬼道成天与温氏余孽为伍,被众仙家所不齿。有人说,那师弟由于众仙家的逼迫,也不得不得与他的师兄决裂。有人说,那师兄又累死了师弟的姐夫与亲姊。又有人说,那师弟的至亲,也终于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外甥了。”
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外甥了!!!魏婴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突然好似站立不稳一般的晃晃。
老者赶紧扶他一把,“年轻人,你没事吧?”
“谢谢。”魏婴借着老者的搀扶站稳,“我没事。”没事,怎能没事呢?
“那就好。”老者点点头。
魏婴又迫不及待的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啊,大家都说天道好轮回,仙门百家围剿乱葬岗。那师兄,也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终于死了,死的大快人心。”
“死了?”魏婴默默呢喃一声,落寞的神情晦涩难辨。
“对,死了。传闻他师弟杀的,也就是被曾经在这云梦居住过的三毒圣手江澄给大义灭亲了。”老者说着看向魏婴,“你信吗?”
“不信。”魏婴坚定的摇头。
或许曾经那个被献舍又失去了记忆,还不断在江澄心里捅刀子的魏无羡会信,可他魏婴是绝不会信的。
绝不会信!
因为他很清楚的从恢复的记忆中知道,他的死,也不过是被自己所养的鬼将反噬罢了!
而江澄,白白被人扣了这么一顶莫名其妙,却又扎透五脏六腑的破帽子。
无人替他辩解,世人皆误会他!
真的已经,够痛苦了。
……
刚回过神的魏婴本还想再跟那老者多说些关于云梦双杰的话,却惊然发现那老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嘿!魏兄!”一声呼喊突然传进魏婴耳畔。
他回头四处张望,才发现原来是之前跟他一起来云梦的那群修士来找他了。
魏婴赶忙整理好自己之前失控的情绪,故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诶,是你们啊,走哪去了?”
魏婴赶忙整理好自己之前失控的情绪,故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诶,是你们啊,走哪去了?”
“我们还要问你嘞,一晚上不见人,还以为你被鬼吃了。”路人乙如此这般的抱怨一阵后,又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啥都从嘴里往出蹦,“陆兄都给你订好棺材了。”
魏婴一阵傻眼,又气又笑道,“陆仁甲你也忒厚道了吧。”
“魏兄不必言谢,除了我只怕没谁给你收尸了。”陆仁甲抱臂站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对方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竟是意外的与魏婴心里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一样的格格不入,一样的像一个身在局中却又似过客的陌路人。
“你都给我收尸那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魏婴心底突然闪过这句话,鬼使神差地,他竟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是,他曾经是对江澄说过的话。
陆仁甲原本冷淡的神色似瞬间破裂了一般,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讶异突然走近魏婴。
“就算魏兄没死,棺材钱也不能退……”此时不满嘟囔的炮灰丙家是订做丧具的。
“对了,给你们看个东西。”魏婴将陈情于掌中打了个圈,横在众人眼前。
炮灰丙看了一眼那笛子,神情自然的随口道:“这不是陈情吗?”
“对啊,来给你们涨涨见识。”魏婴随手晃晃手中的陈情。
“噗,魏兄你是来搞笑的吧!我们也有啊!”众人齐刷刷地亮出了陈情。数支长笛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连挂着的穗子都一模一样。
魏婴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长笛,不觉有些发蒙的扶扶额头,“这是哪来的?”
“前边摊子买的哈哈哈。”笑的最大声的路人乙接口,“魏兄你这笛子哪家买的啊,貌似比我们的精致些啊。”
“怎么有字——‘忘羡一曲远,曲终人不散’,什么意思?”魏婴看着他们的陈情,费解道。
“哈哈哈哈孤陋寡闻了吧?”炮灰丙笑累了开始给魏婴科普,“这忘羡啊,就是含光君蓝忘机和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婴更加费解了,“他俩能有什么关系?”
“啧,夷陵老祖身死后十三年又夺舍回来了!与含光君来了段罔顾人伦的恋情。蓝忘机问灵十三载,总算是等来了一有心人,白首不相离呐。”炮灰丙道。
“一直在等魏无羡的不是江澄吗?”魏婴眉头皱的死紧。
“怎么可能?”炮灰丙直接反驳到,“江澄可是对魏无羡恨之入骨的。”
“是这样吗?绝对不是这样的。”魏婴显是不信,顺手拍拍身旁陆仁甲的肩膀,“嘿,你觉得是怎样?”
陆仁甲怔了下,定定看一眼被魏婴拍过的肩膀,忍不住抬手轻抚一下那处,“谁知道,几百年前的故事了,昨夜儿在酒楼也只听了个大概。”
只是那戴在手指上与另一个人如出一辙的指环,却让魏婴看的一呆。
他张了张嘴,却是分明不敢再说出那人的名字。
因为,他真的是怕了。
……
云梦双杰的故事,自是无处求真,亦无人挂怀。
情也好,怨也好,不过都是些尘土一堆。
许多真相就此湮灭,也挺好的。
陆仁甲摸摸手上的指环,意外亲近的揽上魏婴的肩膀,“该回家了。”
风不来寻我,我便去寻风。
无非是两种生活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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